朱秀坤
一听到这个别致的名字,心中便现出一幅旖旎浪漫的夜景图——千灯。千盏灯火,点缀在江南的小桥流水、飞檐翘脊、明月蕉窗、雨巷故宅之中,那该是如何的华光璀璨、勾人眼球啊。
其实,此千灯乃由古“千墩”改名而成,“其吴淞江畔有土墩999个,及昆山南30里有一高土堆,为第1000墩,遂称千墩(汉书《吴越春秋》和宋代《玉峰记》记载)”。
有着2500年漫长历史的千灯与众多的江南古镇一样,有着典丽精巧的半月桥,狭长清幽瘦成玉带的河,苍老朴拙旧成古董的铺,还有灰瓦檐砌成的弯弯的廊,白石灰刷好的高高的墙,青石板铺就的长长的街。千灯的石板街号称华东第一街,可是国内保留最古老也是最长的宋代千米石板街呢。也不知那些被时光与风雨磨蚀得坑坑洼洼的花岗石见证过多少世情变迁、人事沧桑。“春风似旧花犹笑,往事多遗石不言”,人们来到这古镇,就是为了寻找那反抗时间的速度留下的一片“旧”,以及烙印在“旧”的身影里的文化底蕴和岁月遗痕,借此浇灭灵魂深处的孤寂与浮躁,安抚一颗在尘世中日益劳顿的心。可以说,在这样的古镇上,“旧”便是其存在的最大价值——只是在中国,这样的地方越来越少了。
千灯实在是够旧够老的,东北侧的少卿山被誉为“中国土建筑金字塔”,竟是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址。而千灯的标志性建筑秦峰塔与秦始皇有关,据说公元前210年嬴政东巡经过此处,曾于一土丘上望海祭祀,后称为秦望山。300年后,此山之阳有了佛塔及寺院,便叫作秦峰塔与延福寺。前者因塔身修长而被称为美人塔,供奉从缅甸引进的世界第一大玉佛。
走过延福寺,向南不远处就是一石板老巷,早春的金色阳光斜斜地泻下来,照在几扇可以拆卸的木板门上,照在木板门前的白猫身上,也照在一位清矍的阿婆肩头。老人闲坐在古色古香的太师椅中,手里是一紫砂茶壶,另一只手打着拍子,津津有味地听一段咿咿呀呀的老戏,戏却柔情万种地演绎在电视机里。我静静地伫立,听: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可不正是《牡丹亭》中的杜丽娘在唱?直至唱到“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不觉中人已经痴了,眼前似乎真的就看到了戏中唱的雨丝风片、烟波画船、云霞翠轩、断井残垣。而我在痴情的同时,才真正意识到在这样一个恬适宁静的古镇上,在一处粉墙斑驳的老宅内,悠闲自得地听一段昆曲,任金色阳光流水一般轻轻滑过绽出木头沉香的板门槅扇,是多么幸福的晚年生活。
我在巷内走走停停,边观望巷内卖熏豆与海棠糕的一脸和气的商贩,突然让一少女撞了个趔趄,随即洒下一串清脆的笑声,几乎溅湿了老巷。而我一回头,那斑驳粉墙内的老人连同门前的白猫,已经让渐渐暗淡的光影涂抹成一幅画,配上飘摇的柳枝、桥下的清波、古朴的石板巷,走进了林风眠、陈逸飞或吴冠中先生的笔端。
在千灯信步闲逛,也许一脚就踩上了某位历史名人的足印。海瑞来到这里,助理明朝尚书夏元吉疏浚河道,就是穿镇而过的尚书浦;“江南丝竹”的首创者、唐代文学家陶岘生活在这里……更让千灯人引以为豪的还有“昆山腔”的创始人顾坚乃千灯人。他被后人尊为昆曲的鼻祖。难怪千灯人如此喜爱那婉转悠扬典雅华丽的昆曲呢,家乡戏呀!昆曲唱的可不就是江南人唯美精致的情感与生活?还有明末清初著名思想家顾炎武,中华历史七十二伟人之一,也是千灯人。他的那句勇于担当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铮铮誓言,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走在千灯,寻访历史深处的古与旧,怀想着江南的软玉与温香,聆听街巷里飘来的吴侬软语与水磨昆山腔,心中总会时不时地浮上一层苍茫与虚幻之感。我的脚步踩在泠泠有韵的石板街上,那声音呼应着我有节律的心跳,任它俗世浮生梦也沉。
(来源:《中国气象报》2015年3月27日八版 责任编辑:刘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