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涌
上世纪70年代初,有着初中文凭的父亲被聘为村小学民办教师,月薪1.5元。仅靠这微薄的工资难以维持一家人生计,父亲就一边教书育人,一边当农民。1979年,土地承包到户,父亲更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每年春耕大忙时节,父亲就充分利用课余时间抢干农活。那时家里比较穷困,没有手电筒,照明用的只有一盏马灯。早上4点起床,我提着煤油马灯走在前面,父亲扛着犁头牵着牛走在后面。到了田边,我找了一块大石头坐着,为节省煤油,得吹灭马灯,远远地等着。父亲借着星光,把牛套上犁头,在水田里来回翻犁,直到早上7点才收工回家吃早饭。下午放学,胡乱吃点剩饭,父亲又得下地劳动,到了晚上八、九点,母亲才让我提着马灯接回父亲。
因为没有手电筒,父亲每次到乡中心校开会学习,都是摸黑回家。母亲则让我和弟弟提着马灯到村口去接,每次父亲都说,要是有个手电筒就好了。
1982年,乡政府组织一支计划生育宣传队,我当时患黄疸性急性肝炎病愈在家休养,被宣传队选上。在队里排练演出3个月,我得到10元工资,想到父亲的话,当即买了一支铜质手电筒和四对电池,我想足够父亲用上半年了。回到家里,父亲把玩着手电筒,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说:“这下好了,你今后不用提马灯带路了,可以多睡会儿。”这支手电筒对父亲来说意义非凡,它陪伴父亲行走过数不清的黑夜,陪伴这个穷家度过许多艰难的日子,也为我们点亮了希望。
90年代初,因生源不足,父亲的教师生涯结束。当时国家对民办教师的待遇问题没有解决,负担沉重,父亲决定弃农经商。1994年,他变卖掉全部房产家什,将土地山林委托别人代管,到镇上买房居住。要及早归还买房欠下的债务,还要负担4个孩子的学费和生活费,他别无选择,只能早出晚归,非常辛苦,周边三个乡镇赶集日,他们都得去摆地摊挣钱。我大学毕业,分配到了镇中学教书,我和妻子的工资很低,随着孩子诞生,日子更是过得紧巴巴的。在父亲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那年除夕,在父亲家里吃过团圆饭,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回学校,父亲送我们出门,见路灯昏暗,把一个手电筒给我。我说不用了,街上有路灯,父亲说带上电筒稳当些。我接过手电筒一看,中间表皮部分已经磨光,玻璃前罩破裂成两半,父亲见此,说:“这个手电筒还是你买的呢。”回家的路并不远,我也没有打开手电,但在手里紧紧攥着。一支手电筒,父亲竟然用了10多年,这样的窘境还要持续多久?次日,我买了一支新的塑料电筒给了父亲,父亲并没有表现出异样神情。我有些奇怪,原想以此弥补一点愧疚,父亲也许会很高兴,就像我首次买回的电筒一样。
今年“五一”劳动节,年逾古稀的父母亲,破例来县城,在我家里住了3天。我已经离开他们到县城工作20多年,每年回去几次,都是来去匆匆。母亲在我儿子出生时来我家住过一个月,但父亲从不轻易离开家。然而,有一次,父母来我家住了几天,我却发现了手电筒背后的秘密。
父亲明显老了,头发白了,有些瘦弱,极少说话,拘谨得有些卑微,喜欢站在窗台边独自向外张望,好像很不习惯住在我家里。他们一般晚上9点钟睡觉,早上5点左右起床,起床后就坐在床沿上,不开灯,也不到客厅看电视,一直等我们起床才走出卧室,他们是怕影响我们休息。
翌日晚,已经睡下的父亲走出卧室,在布包里翻找什么,但没找到。我说会不会在母亲的那只口袋里,父亲果然找到了,原来是一个手电筒。我说:“家里有电灯,拿它干嘛?”父亲说:“手电筒不放在枕头边,睡觉不踏实。”我突然看见,父亲手里的电筒,就是30多年前我买的那支已经磨光了表皮的旧铜电筒。我说不是买了一支新的,为啥还在用这个旧的,父亲解释道:“有几个零件坏了,换了的,没事,铜做的,质量就是好,还能用,用惯了。”
父亲回到卧室休息了,我却思潮起伏,再也无法平静。父亲用他那颗善良的心和柔弱的身体撑起这个家,走过多少艰难岁月,他付出太多太多,从无怨言。父亲带在身边的那支手电筒,也许因为融入好多人生故事,给过父亲很大勇气和安全感,以及快乐,以致成为父亲的宝贝,难以割舍。
(来源:《中国气象报》2015年5月25日四版 责任编辑:刘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