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9日11时，福建漳州至泉州的高铁上，乘客们议论纷纷，因为限速，原本一个小时的旅程被拉长了一倍。

但驶入泉州站，铁道两旁泥泞的道路、沤在水中的农田、没过一楼民居的积水，让争议的声音一下子小了许多。

当天9时，泉州解除停工、停产、停课、休市的“三停一休”，交通动脉迅速畅通，街道有了人气，已经恢复接单的外卖软件，很容易让人忘记这是一个刚刚经受过强台风“杜苏芮”正面重击的城市。

不到24小时，虽然仍有些许艰涩，但这座城市已经开始运转，并一步步恢复正常生活节奏。

所有本地的、外地的，在这里的、不在这里的人，共同创造了泉州速度。

风雨欲来

7月28日以来，以强台风状态登陆泉州晋江的今年第5号台风“杜苏芮”，致福建145万人受灾，直接经济损失超30亿元。

当它一周前还在洋面徘徊时，没有人能预判到其造成的破坏会如此极端。然而泉州绝不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7月21日，中央气象台已对台风大致路径有所掌握，位于其前进方向右侧的泉州一定会受到风雨影响，只是强度还需进一步研判。

从这一天起，泉州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启动每日会商机制，持续关注。也是从这一天起，国省市县气象部门加密联动，天上的卫星、地上的雷达、空中的探空气球，不间断地将数据传回业务平台；依托精度大幅提升的数值预报模式，叠加预报员对本地地形气候的熟稔，交织出一张巨大而精密的“捕风网”。

台风“杜苏芮”登陆在即，泉州市气象局工作人员制作决策服务材料。泉州市气象局供图

随着预报路径不断清晰，“杜苏芮”来者不善的形势更趋明朗。7月24日，泉州市委、市政府召开专题会议，党政一把手坐镇指挥，全市上下按照台风“莫兰蒂”的防御标准，做好“杜苏芮”正面登陆泉州的准备。各种应急救援物资、力量迅速集结。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生态修复与地质环境科科长苏世凉回忆，当天，根据气象部门的预警信息，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开始行动，将市、县、镇村干部和网格员等地质灾害防治力量撒往一线巡排查。

7月25日，预报结论进一步清晰，市气象局发布的台风预警升级。

7月26日，泉州市防汛抗旱指挥部提升防台风应急响应为二级。从这一天起，市防指成员单位主要负责领导就进驻防指，相关部门除了继续做好巡排查工作外，还开始劝离居住在高风险区域的人员。

7月27日8时，防台风一级应急响应启动。从当日18时起至29日12时，泉州全市实行“三停一休”，市防指要求重点人群“应转尽转”，动员全体市民和游客尽可能留在室内，非必要不外出。

这是泉州第一次推行如此严格的“三停一休”和“应转尽转”，实施效果将直接关乎能否最大限度地将台风“杜苏芮”对人民生命安全的威胁降至最低。

暴风雨前的宁静

7月27日，来自陕西西安的林思琪，傍晚从酒店工作人员口中听到台风“可能来泉州”时，一时竟有些愣住了——比起前一天的风哭雨嚎，那天的天气实在算得上温柔，甚至还微微放晴。于是，躲了一天的林思琪和小伙伴实在憋不住了，一早就往外跑，虽然景区关了，街上人也少了，但好在一些网红打卡点还能去，“这对我们这些旅游‘特种兵’来说就很幸运了。”

这趟旅程是早就计划好的，本来还思忖撞上台风怕是哪也去不成了，没想到泉州这里还让她们“赚”了大半天。“但怎么感觉天气还不错？”林思琪嘟哝，“还是说，台风不来了？”

有同样疑问的，还有晋江市金井镇南江村村民李强坤。7月27日一早，村委会主任李镜波找到了他，劝他收拾东西去安全地点暂避。李强坤家房子虽不在地质灾害隐患点附近，但较为老旧，在收到晋江市气象台将台风预警和暴雨预警提升的通知后，李镜波担心它抗不过与“莫兰蒂”强度不相上下的“杜苏芮”，于是上门劝离。

但李强坤心里犯嘀咕：现在天气这么好，有必要离开吗？

“‘莫兰蒂’你经历过吧？想想那时候，现在是命要紧！”李镜波劝道。窗外，“村村响”应急大喇叭用普通话和闽南语循环播报气象预警信息，李强坤又看了看网格信息群里转发的台风红色预警和应对建议，还是打好小包裹去了村委会。

与此同时，百无聊赖的林思琪在微信视频号刷到了泉州市气象局的科普产品。在视频中，市气象台预报员裴昌春回答了她们最关心的问题，原来，现在的“风平浪静”是因为台风本体越过南海北部和台湾海峡南部时，气流在一定程度上被中央山脉分流；但随着台风进一步逼近，狂风还会再起，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这条科普产品的浏览量迅速突破60万。

林思琪透过窗户，看见街道上只有警车，依稀呼喊着“人不出户，车不上路”。她从没感受过台风的威力，但这一瞬间，仿佛整座城都静默下来，严阵以待。

“这一次，我们加大了气象科普的力度。”市气象局副局长张玲表示，越是台风将要登陆的紧要关头，气象部门越要及时解释天气变化、回应市民关切，让人们增强“危”的意识。因此，除了部门内媒体矩阵迅速推出相关科普产品外，市气象局还提请市委、市政府动员媒体力量，呼吁民众千万不要放松警惕。

而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城市的“血管”里，已经部署下的防灾减灾救灾人员、资源正在进行最后的优化排布。

“很有可能正面登陆泉州。”7月27日下午，集合了国省市县四级气象部门智慧的台风路径研判信息，通过驻扎在防汛办的市气象局局长叶宾宾之口，传递给了市委、市政府。而预报员们圈定的台风“遭遇战”核心阵地中，就有晋江。

应急救援、供电抢险、物资保障……力量开始向晋江一带汇聚。市委、市政府进一步要求距海岸线50米以内的人员全部转移。

时至今日，哪怕带着上帝视角回看的我们，也不得不感叹决策的果断、及时、精准。根据《晋江日报》报道，台风过境那天，该市329条10千伏电力线路受损，而到了第二天上午，主要配电网已全面恢复供电，多数企业已恢复生产。

那么7月28日，直面台风的晋江，又是什么景象？

坚守城池

7月28日9时55分前后，台风“杜苏芮”在泉州晋江市沿海登陆，登陆时中心附近最大风力15级（50米/秒）。百年老树轰然倒地，红绿灯桩飞了，屋顶的铁皮被生生扯掉……

“天昏地暗，除了风以外什么都感觉不到。”李镜波当时就坐在村委会里，眼看着旁边车间论吨计的货柜，轻飘飘地被掀飞出去。

从25日起挨家挨户动员，到27日起拉网式摸排转移沿海岸线50米以内人家，再到28日凌晨，村里最后一户居住在危旧房的祖孙二人顺利抵达临时安置点，“我们的工作要做在前面，因为台风来时你根本没办法出去。”

但越是这个关头，有些工作却越是停不得。其中一项就是气象预报。

“哪片区域雨大？”城市管理部门准备派人往那里去排涝；“未来何时会下雨，什么强度，下多久？”电力公司的负责人问，与电相关最怕碰到水；“风从哪来，有多大？”市政部门规划着排险队伍的去向……所有的问题发往气象部门，预报员双眼紧盯雷达回波图，查看比对各家模式预报结论。

晋江市气象台台长杨舒琳是28日晋江气象业务的“主心骨”之一。她一边帮两名预报员把关服务材料，准确踩中每个节点发出提醒短信；一边指导县级气象部门发布预警信号；一边关注办公楼受灾情况，安排动用所有的沙袋、毛巾、被褥堵住可能进水的缝隙；一边还要时不时回应突如其来的信息服务需求……

而这些“上满发条”的预报员们自己，又身处何种境况？

晋江市气象台的业务值班室，就修建在梅岭街道海拔135米的崎山上。28日当天，山顶最大瞬时风力达14级。

为了保障业务不中断，山上这栋办公楼的大门横上了木梁，窗户都贴上了胶带，还加了一名电工驻守。但风雨太大了，刮断的树封住了山路，水先是从通风口哗哗地灌进一楼机房；回南风起时，北面通风的小窗又破了。“感觉不是在下雨，而是倒灌了一条河。”杨舒琳回忆。

就是在这飘摇的小楼里，杨舒琳的有条不紊迅速稳定了“军心”，只有微信记录下了她心里的颤抖：“我是不是要以身赴死了……”

28日上午，风雨稍歇，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杨舒琳绷紧的弦突然断了，她抱着两个同事，眼泪终于掉下来。

而“杨舒琳”们的工作，让应急资源的精准调配更有方向。

在饱受台风摧残的工地上，一群群“红头盔”“黄马甲”紧锣密鼓地清理石块瓦砾；路边，环卫工人们正合力锯断阻碍路面的大树；电力抢险分队队员爬上高压电线杆，掀开被风吹上去的广告布；洪水围困的村落里，皮筏艇上载着被解救的受困群众，部队官兵、消防员蹚着齐腰深的水护送；网格员、居民组成的志愿小队在各个受灾社区开展自救……

风雨随时可能加大。在市防指几十平方米的办公场所，业务大屏和会商平台前，当地应急减灾相关部门主要负责人聚集在一起，一份份材料递上来又分发下去，一个个电话打进又呼出，眼睛恨不得不用眨，腿脚恨不得分出四五双来——他们要抓住每一个风雨间隙，帮助城市恢复生机。

“每个人都在为城市复苏全力以赴。在晋江，我们的经验是：分组联防、入驻联勤、高效联动、专业联调——信息渠道打通了，合力也就凝聚了。”晋江市防汛办副主任王惠灵表示。

而彼时晋江的情形，只是泉州众志成城的缩影。在统筹调度下，公安、林业、住建、消防、市政等部门，建工集团、电力公司等企业，志愿者，民间救援队伍，早就布下力量，连同驰援本地的应急救援力量一起，顶着风雨、蹚着积水，奔向城市运转“卡壳”的地方。

“28日上午虽然风雨减弱，台风尾部环流的影响却不可小觑。”泉州市气象台预报员蓝秋萍给出了这样的预报结论，这意味着，台风登陆后，还有一场天气“硬仗”。

最后的战场

混浊而湍急的泥水从道旁紧挨的南山上倾泻而下，吞没了大半边街道，最深处没过脚踝。城市管理、消防队伍已在现场，每个人的身上都溅满了泥点子，不知与泥石流奋战了多久。

这是7月30日10时许，中国建筑集团有限公司海峡武荣大桥工程项目经理张祖生带队，开着挖掘机、土方车到南安市外二环路滑坡点支援时看到的景象。

受台风“杜苏芮”尾波环流影响，7月28日夜间至29日凌晨，福建省南安市出现特大暴雨，成功街与普莲路交叉路口处积水严重。林晶晶 摄影

据南安市气象局副局长叶晓春介绍，受“杜苏芮”影响，南安市24个乡镇连续降水量超过200毫米，17个乡镇超过300毫米，溪美、柳城、洪濑等7个乡镇超过400毫米，东田镇更是达到530.9毫米，多个乡镇刷新历史极值，甚至超过2016年的“莫兰蒂”。

连日的雨超过了土壤能负荷的最大程度，南安多地出现滑坡、泥石流，外二环路的灾情是29日早晨发生的。滑坡点旁就是居民区，还有不少早点、饰品、海鲜干货的店铺。住户和店铺老板纷纷表示，如果按照正常的工作、生活节奏，恐怕必定要发生伤亡。

所幸，南安此时仍处于“三停一休”状态——“我们这里多延了一天。”市防汛办主任黄震宇说，这当然少不了对气象信息的参考。

早在25日，泉州市气象灾害综合风险普查系统里，南安一带就已是明晃晃的红色——风险等级居高不下；随着“杜苏芮”步步紧逼，南安将处于其尾部环流高影响区域的态势越发明显。

全市上下高度重视，在党委领导、政府主导下，以气象预警为先导的应急联动机制进一步优化，应急救援、物资保障、人力资源调配有条不紊。市水利局有关负责人介绍，28日夜间至29日早晨，水库下游洪濑镇河道水位一度达到21.2米，超警戒水位70厘米。参考当地主要水库流域面雨量预报，洪濑上游的山美水库进行科学调度，把流域1023平方公里的洪水牢牢拦蓄在水库中，最大限度地减轻下游洪濑镇的防洪压力。

市防指还要求对降雨落区叠加地区的水库、地质灾害隐患点再排查。“在眉山和罗东两地，我们赶在山洪沟进一步扩大前，分别转移了176名和200多名群众。”黄震宇说。

目前，南安生产生活秩序已逐步恢复正常。

后记

记者离开泉州时，叶宾宾刚好结束在防汛办的驻守，整整四天，她瘦了两斤；张玲的电话没有断过，她还要接待媒体工作者，讲讲后续天气形势；林思琪已经赶往“特种兵”旅程的下一站，她决定下次好好逛一逛这座“生死与共”的城市；李强坤的房子经过住建部门评估可以入住，但他也没歇多久就赶着去帮打工的养殖场清理淤泥、恢复生产；张祖生还在南安，他说帮助城市恢复生产也是企业的社会责任；受持续暴雨影响，泉州不少水库、河流水位超汛限，“黄震宇”们又忙着部署相关地质灾害防御应对工作；“杨舒琳”们则已经投入到对第6号台风“卡努”影响的跟踪预报中……

随着城市“精气神儿”逐渐复苏，更长远的灾后恢复重建工作也铺展开来。根据部署，自7月31日起，7天内全市恢复正常供电，受灾高速公路1个月内完成修复，在2024年春节前基本完成受损农村住房重建，让村民全面搬入新居。（邹骄胤、陈雅莲对本文有贡献）

（作者：叶奕宏 邹燕惠 李娟 蔡一琳 责任编辑：张林）